父亲，让我再疼您一回

　　父亲，让我再疼您一回

　　杜伟是市人民医院肿瘤科的主任，在全省也是行业权威，谁知造化弄人，杜威的父亲因病住院，里里外外一查，竟然是胃癌晚期。像这种病极其凶险，保守治疗就是放化疗。看到一瓶瓶药物输进父亲的身体，一次次的辐射治疗后父亲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，每次吃进的东西都被吐得一千二净，变得越来越虚弱，原来身高体壮的父亲没几天功夫竟变得皮包骨头。杜伟心如刀割，觉得自己徒有虚名，肿瘤专家却对患肿瘤的父亲束手无策，自己真是无用。

　　父亲的病房就在杜伟办公室的对面，是杜伟专为父亲开设的特护病房。杜伟白天上班，晚上就陪在父亲的身边，二十四小时呆在医院里，把医院当成了家。

　　一天晚上，杜伟躺在沙发上，看着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父亲说：爹，您就听我一回，我亲自给您动手术，行不行啊？杜伟知道，手术只是万不得已的做法，但只要有一线希望，杜伟都不想放弃。

　　黑暗中，父亲叹口气道：小伟，我的病我清楚，我是得了要命的病了，再治下去也没啥意思了；再说你跟小宝他妈赚钱也不容易，我想明天就出院，我真的想老家了。

　　杜伟一下坐起身急道：爹，您胡思乱想什么呀！钱不是问题！您的病我最清楚了，开刀把病灶切除掉就好了。

　　父亲很长时间没说话，最后轻轻地说：人的身体，来之父母，随便伤损是不孝啊！再说了，你在我身上留个大疤，到那头你妈该不认识我了！

　　杜伟泪如雨下，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。

　　杜伟九岁那年，母亲去赶集，在人潮涌动的集街上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猛地一回头，一肘顶在了母亲的乳房上，母亲当时就疼得差点晕厥过去。、 从那以后，母亲就老是觉得乳房疼痛，有时疼起来大汗淋漓。后来到医院一查，已是乳腺癌晚期。

　　杜伟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去世时的情景：母亲躺在炕上，一手紧紧地搂住杜伟，一手拉住杜伟父亲的手道：我对不起你们老杜家呀！我走后你再找个媳妇吧！一定要找个脾气好的，可别让咱的小伟受折腾啊！ 父亲把母亲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，泣不成声道：你就放心吧！除了你，我不会再找人了！我会把小伟拉扯成人的！

　　母亲含泪闭上了双眼。

　　父亲没有食言，他怕儿子受折磨，真的没有再婚，尽管有很多可以再婚的机会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杜伟变成了父亲的唯一和全部。一个又当爹又当妈的男人，生）活的艰辛可想而之！

　　杜伟的父亲在村附近的采石场找了件差事：每当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后，冒着还没散去的烟尘，他都是第一个冲进爆炸区，跟别人争抢碎石。一次，他跟别人起了争执，让人用碎石砸破了头，看到满脸鲜血的父亲，刚刚十岁的杜伟抄起家伙就要跟人家去拼命。

　　父亲一把抱住杜伟道：你想去干什么？！

　　杜伟哭道：我要去给他砸破头！

　　父亲一下笑道：小子比我还猛！小伟，都是为挣口饭吃，谁都不容易，这次跟别人打架，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，爹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！爹想开了，打架是笨蛋解决问题的方式！你向爹保证，以后无论遇上什么情况，都不能用打架的方式解决问题。

　　杜伟点点头，用手摸摸父亲的脸问道：爹，还疼吗？

　　父亲笑道：刚才还疼，你一摸就不疼了。

　　那以后，杜伟真的没跟别人打过架。

　　上初中后，杜伟住校了，父亲几乎每天都到学校去给杜伟送好吃的，父亲说长身体的时候，千万不要难为自己。

　　一次，杜伟有事回家，看到父亲正蹲在地上吃午饭手里拿了个硬馒头，啃着半截咸菜疙瘩，就着一碗凉水。而就在刚才，父亲给他送去了两只鸡腿，杜伟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。

　　杜伟现在才知道，父亲的胃病是因为自己积劳成疾呀！

　　高考那年，杜伟要填写志愿，他去咨询父亲，父亲说你去考医科大学吧，当一名好医生，救治那些像你娘那样的病人。

　　杜伟听了父亲的话，成了一名出色的肿瘤科大夫。老天真是捉弄人，作为一个肿瘤科专家，却对患肿瘤的亲人束手无策，杜伟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！

　　杜伟结婚生子后，想把父亲接到城里享享清福。而父亲已经明显的老了，对他好像也生分了，他更喜欢远远地看着杜伟一家工作生活。杜伟知道，父亲是怕入侵了儿子的幸福，在自己需要回报的时候，选择了放弃！

　　杜伟一夜未眠。

　　纵观父亲这一生，好像只为一个人活着，那个人就是杜伟自己！

　　第二天，杜伟路过父亲病房的门口，听到屋内动静很大，他推开门一看，已经六岁的儿子小宝正在父亲的怀里往脖子上爬。父亲经不起折腾，猛烈的咳嗽起来。杜伟一步冲进房内，一巴掌就把小宝掮哭了。

　　父亲一把把孙子抱在怀里，冲杜伟急道：你、你为什么打孩子？！

　　杜伟红脸道：这么大孩子了，还不懂事，这样下去，还成什么气候，还不该打！

　　父亲把孙子紧紧地搂在怀里，问杜伟道：你长这么大我打过你没有？

　　杜伟低头不语，长这么大，父亲还真没动过自己一指头。

　　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杜伟说：我没打过你，你不照样成气候了！能够做父子，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呐！怎能说打就打！父子之间也是越打越生分的，你也是为人之父的人了，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！

　　晚上，杜伟端了一盆热水，放在父亲的脚底下说爹，我给您洗回脚吧！

　　父亲一愣，长这么大，杜伟还从没给父亲洗过脚。

　　父亲急忙说：不用，我自己来，你也忙了一天了，早点歇着吧！

　　杜伟蹲下身，轻轻地拿起父亲的脚，脱掉鞋后，一双瘦骨嶙嶙的脚呈现在杜伟面前。父亲好像觉得很尴尬，躲闪了一阵后也就不再倔强了。杜伟轻轻地把父亲的双脚放进热呼呼的水里，他紧低着头，两行热泪扑簌簌掉进水盆里。

　　杜伟轻轻地抚摸这父亲的双脚，好久，父亲开口道：小伟，你就让我出院吧！就算爹求你了；你就忍心看我一把把的吃药，还要在我肚子上拉一刀，我受够了！我想活得有尊严一点！

　　杜伟听到父亲的话不由得一惊，他急忙抬头道：爹，我是想让您尽快好起来呀！可是我、我没用啊！杜伟说完不由得呜呜地哭出声。

　　父亲抬起手，替儿子轻轻地擦了擦泪道：别哭了，傻孩子！你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，我答应你娘的话也算我没食言；说真的，我不怕死，就算现在死了也不算少亡了！我也想有看到小宝娶媳妇的那一天，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！

　　杜伟抬起泪眼道：爹，我听您的，明天我就请假，陪您回老家！

　　父亲的病情恶化的很快，没几天就已经起不来床，而且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。

　　一天下午，天气格外晴好，父亲的精神也格外的好。父亲硬撑着走下炕，对杜伟说：小伟，我想到你娘的坟上去看看！

　　杜伟急忙跑过来扶住父亲，高声喊道：小宝，把爷爷的手杖拿过来！

　　小宝呼呼地丛外面跑进来，手里拎着爷爷的手杖。

　　杜伟母亲的坟墓就在不远处一座小山头上，郁郁葱葱的田野开满了杜伟熟悉的野花。但这一切对小宝是新鲜的，他惊叫着到处撒欢。

　　父亲走了两步已经气喘吁吁。杜伟轻声对父亲说：爹，我背您吧？！

　　父亲看看儿子，许久，他点点头。

　　杜伟高喊道小宝，过来给爷爷拿着手杖！

　　杜伟背起父亲，泪水又盈满双眼。在记忆中，父亲曾经像山一样高大壮实，自己不知多少次趴在父亲坚实的背上呼呼入睡。而现在，岁月跟病魔已经掏空了父亲的身体，现在背上的父亲已经很轻很轻。

　　母亲的坟上开满了野花。杜伟把父亲放在母亲的坟前，他双眼充满了少见的光芒。

　　父亲用手指了指坟墓左边的位置对杜伟说：我死后，就埋在这个位置。

　　杜伟咬紧嘴唇，使劲地点点头。

　　父亲对杜伟说：我累了，你过来让我躺在你腿上睡一会儿。

　　杜伟急忙坐在父亲身边，父亲把头搁在杜伟的腿上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，杜伟急忙脱下外套盖在父亲身上。

　　许久，父亲睁开眼，看了看在远处追赶蝴蝶的孙子，笑了笑问杜伟道：儿子，今生我给你当了一回父亲，你不后悔吧？！

　　杜伟的心一下像被刺了一刀般难受，长这么大，父亲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。

　　杜伟哽咽道：爹，我真高兴能给您当儿子！

　　父亲眼一亮道：你不骗我？！

　　杜伟高声道：我不骗您！

　　父亲又笑着闭上双眼。

　　杜伟感觉到心一下被人掏空了，他抚摸着父亲的脸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
　　小宝听到爸爸的哭声，显然被吓坏了，他从远处跑过来，一下扎进杜伟的怀里，急忙用两只小手去擦杜伟脸上的泪水哭道：爸爸，你怎么了？！

　　杜伟一手抱起儿子哭道：从今后，爸爸成了没父母疼得孩子了！

　　小宝哭道：今后我疼爸爸！

　　杜伟背起父亲，小宝拖着爷爷的手杖跟在后面问道：爷爷睡着了吗？

　　杜伟说：是啊，外面冷，我们背着爷爷快回家！

　　突然，小宝高喊道：爸爸快看！

　　杜伟抬头望去，西边的天空，晚霞如血般灿烂！